“然后呢？”
相信所有人都遇到过这个问题，要么我们年幼时用这个问题把年轻的父母问倒，要么被我们的孩子用这个问题问到怀疑人生。可是你发现了吗？当我们长大，或我们的孩子长大，我们就很少在生活中听到或用到这个问题。因为我们用这个问题探索和学习这个世界，当我们的认知足够应付生存/生活的时候，便不再使用这个技巧。
换句话说，我们天生就知道如何学习和思考，只是大部分人在吸收了部分信息后便不再继续。今天我们要讨论的就是“然后呢？”背后的心智模型——高阶思维。
高阶思维在英文世界里有很多名字，如 second-order thinking, higher-order thinking, second-level thinking, perceptive thinking。我们不难猜测它跟 first-order thinking，也就是“一阶思维”，有着某种联系。一阶思维想的是事件的直接后果，而二阶或高阶思维想的是事件的直接后果所导致的其它后果。
事与愿违
就像系统管理员的工作一样，在一切正常的时候，你无法知道他们是否在工作。我们很难觉察到高阶思维被应用，但是我们很容易发现高阶思维没有被应用的情况，它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事与愿违”。下面我们看几个例子。
- 英政府在印度殖民时期，为了减少当地眼镜蛇的数量，便开始悬赏杀蛇。当地民众积极响应号召——不光杀蛇，他们还开始养殖眼镜蛇。当局意识到的时候，当地眼镜蛇数量已经比刚开始的时候还要多。[fn#1]（如往常一样，这是脚注的意思）
- 一个集装箱拖车制造商发现了德州和加州分公司的工伤赔偿金占到了薪酬总支出的10%以上，而当他把这两地的公司搬去犹他州的奥格登市，工伤赔偿金降到了总薪酬支出的2%。因为德州和加州的工伤赔偿法案虽然是出于好意，但实则鼓励工伤造假，而奥格登市生活着大量需要养活一大家子的虔诚的摩门教徒，他们从来不钻工伤赔偿制度的漏洞。
- 大卫·李嘉图的比较优势理论（Comparative advantage）很好地证明了自由贸易下，双方互惠互利。但理论并没有考虑，贸易两端的较发达国家和欠发达国家在长期贸易后的国力增长趋势的差别。如果一个发达国家跟一个很聪明的欠发达国家长期贸易，聪明的欠发达国家会很快赶上发达国家。历史上我们可以看看早年的香港、台湾和日本。[fn#2] 当然身处2020的我们可能对此体会更深刻。
除了这些宏大的例子，当然还有不少生活中的小例子。
- 增大轮胎摩擦力以降低汽车滑行的风险？但增大的摩擦力需要增大发动机动力，于是碳排放量更大，地面留下的橡胶也更多。
- 炎热的夏天大家很喜欢吃冰激凌，冰爽香甜的口味让我们觉得吃它非常合理。但冰激凌里面的脂肪和糖其实会使你变胖更容易怕热。
- 为了让员工更努力地工作，有些企业主会用奖金的方式激励。但长期看，物质激励有毒性残留，业主会发现奖金激励越来越没用、甚至还让团队内出现了零和争夺。
当然，我最喜欢的一个小例子是巴菲特在他1985年写给股东的信里的，在集会的人群里，只要部分人开始踮起脚，所有人都得踮起脚。踮脚不但没有解决问题，还让每个人都处于更糟糕的境地。[fn#3]
如果把所有事件的因果关系想象成一个网的话，某个事件点连接越密集，它就越有可能产生几层之外的意外的影响，我们越应该慎重考虑。踮脚最多也就累一点，可那些连接更多的事件呢？我们发现了抗生素能使畜牧养殖业增产，而这个行业的盈利直接跟产量相关，农场主们当然会积极使用抗生素。但因为食物生产在这个网里有非常多的连接，我们生产食物的方式发生改变就极有可能引起后续的高阶问题。果不其然，这些抗生素让细菌产生了耐药性，以至于我们很多抗生素失效。当然抗生素失效不仅仅在食品安全领域出现，在公共健康领域也已经发现了抗生素滥用导致药品失效的后续问题。到头来，用抗生素增产也只是暂时的。
高阶思维可以很大程度上避免这些“事与愿违”。不过这种思维模式的好处并不止于此。
我们知道，当我们试图推理事件的间接后果时，这种推理实则是一种对长期结果的预判。着眼于长期结果时，我们自然而然会将长期利益置于更高的优先级。这使我们更具长远打算，而不是只图眼前一时之利。建立信任关系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太计较眼前得失就恐怕很难跟任何人建立长久的关系。事实上我们可以在不少名人传记里发现，那些信任关系在他们取得成就的过程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高阶思维同时也是一个非常好的说服工具。我们什么时候会被说服呢？当我们听到合情合理、想法全面、论据完备，且结果合乎要解决的问题的时候。当你向别人阐释你的高阶思维流程时，我们正是向对方展现着这种“合情合理、想法全面、论据完备，且结果合乎要解决的问题”的方案。我们曾经在男权社会下足够久，无论东西方，久到似乎女权几乎不可能（甚至你可以争论我们现在都还没有完全走出男权社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要如何说服社会呢？女权运动先驱 Mary Wollstonecraft 在她著名的《女权辩护》中就用到了高阶思维工具。她并没有去争论女性应该得到种种权利，因为她意识到她应该展现女性获得这些权利后会对社会产生什么样深远的影响——受教育的女性会成为更好的妻子和母亲，更能独立，更能抚养聪明勤勉的孩子（当然，这是在当时时代背景下的论述）。随后，在被掀起的女权主义运动下，女性不仅获得了应属于她们的自由，也成为了更好的自己和更好的社会成员。
我们再看看一阶思维，这种思维方式通常是简单浅显的，甚至近乎是人的自然反应。当我们看到”自然反应“就要提醒自己了。就像 Ray Dalio 说的那样，一阶思维容易产生很多痛苦的错误决定，最致命的是那些跟你自身的认知偏误刚好吻合的一阶思考结果。[fn#4] 其实在我之前的推文里也说过，大脑很依赖于启发式方法（heuristic technique），越容易思考的想法越容易得到更高的权重。
因为一阶思维近乎自然反应，也就意味着这是大多数人的默认思考方式。在零和博弈（Zero-sum game）中，我们事实上可以好好利用这一点。股票市场就是这样一种场景，大部分人的一阶思维造就了市场行为，虽然市场很难战胜，但是不能否认，还是有一些高阶思维投资者摸到了门道。Howard Marks 在他的书中[fn#5]提到，因为市场上这种一阶思维的人很多，也因此使高阶思维的投资者得到了更大的获利空间。
看完了高阶思维的种种好处，我们该聊聊高阶思维的窍门了，以下方法是你们看完就立刻可以开始用的：
- 经常问“然后呢？”，很显然，这是重拾儿时的探索精神。
- 明确地问自己一阶、二阶、三阶的结果有哪些，整理的时候最好在纸上画上表格、整理清楚。基于当前能获得的所有信息，分析、标记出利弊，最后权衡选择出最适合的。
- 设法回答短、中、长期的后果。比如，“我这样做，10分钟、10个月、10年后的影响分别是什么”。
- 仔细列举出跟当前事件有关联的所有人或事物，也就是我们前文说的那张网。分别对那些相关的人或事物做分析，看看新的变动对这张网有什么样的变化。比如你在做一个商业决策时，不妨分析一下员工、供应商、客户、竞争对手、投资者、社会、政府等对新决策的反应。
除此之外我还想说明四点。
一是，高阶思维需要有意识和刻意而为，因为一阶思维是默认思维模式，很多行为是深入基因的，如我们对高卡路里和盐的热衷[fn#6]，有意识和自主性才能触发高阶思维。事实上有份研究发现学生在以学生为中心的科技强化教育环境中（而非以课本为中心），学生会有更强的自主性，因此有更多的高阶思考[fn#7]。
二是，高阶思维可以被转化为一阶。这是在我们研究学习和思考过程时发现的，当我们重复某种高阶思维，我们逐渐会记得应该做什么样的判断。[fn#8] 这也是为什么熟练的高阶思考者可以在有限的时间里探索得非常深入，一阶化高阶思维缩减了很多脑力负担。
三是，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应该使用高阶思维。显然它的弊端是反应慢，我认为只有两种情况才需要考虑使用高阶思维：结果不可逆且重要时，网的连接线很密集时。我想第一点是不言自明的，第二点也已经在前文讨论过，便不再赘述了。
四是，多多了解跨学科的知识，这些都会是你分析高阶问题时的宝贵资料，你能分析的范围永远在你的认知边界之内。
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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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用高阶思维的方式说服你了吗？
- Shane Parrish, Rhiannon Beaubien. “The Great Mental Models.” Accessed July 4, 2020. https://www.goodreads.com/book/show/44245196-the-great-mental-models. p.106
- Charles T. Munger, Peter E. Kaufman. “Poor Charlie’s Almanack.” https://www.goodreads.com/work/best_book/3406894-poor-charlie-s-almanack-the-wit-and-wisdom-of-charles-t-munger. p.406
- “Chairman’s Letter - 1985.” Accessed July 5, 2020. https://www.berkshirehathaway.com/letters/1985.html.
- Ray Dalio. “Principles.” https://www.goodreads.com/book/show/12935037-principles p. 236
- Howard Marks. “The Most Important Thing.” https://www.goodreads.com/work/best_book/15359281-the-most-important-thing-illuminated-uncommon-sense-for-the-thoughtful. p.6
- 见关于威胁我们健康的四大特质的推文
- Hopson, Michael H., Richard L. Simms, and Gerald A. Knezek. “Using a Technology-Enriched Environment to Improve Higher-Order Thinking Skills.” Journal of Research on Technology in Education 34, no. 2 (December 1, 2001): 109–19. https://doi.org/10.1080/15391523.2001.10782338.
- Lewis, Arthur, and David Smith. “Defining Higher Order Thinking.” Theory Into Practice 32, no. 3 (June 1, 1993): 131–37. https://doi.org/10.1080/00405849309543588.